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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东方未曦。
黄芪族长推开雕着百草纹的檀木窗，一阵裹挟着腐叶气息的湿风扑面而来。他眉心微蹙，指尖在窗棂上划过，三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赫然入目——这是杏林境特有的气候计，由百年紫苏藤自然生长而成。昨日还泛着青玉光泽的藤蔓，此刻中间那道凹槽已蒙上灰翳。
"卫阳不足，藩篱渐溃。"苍老的声音从回廊传来，白术长老拄着药锄缓步走近，深褐麻衣下摆沾满带着晨露的泥土，"东南药田的茯苓苗，根系开始发黑了。"
话音未落，檐角悬挂的十二连珠青铜风铃突然齐鸣。防风族信使御风而至，青衫少年肩头落满塞外黄沙，腰间药囊鼓动着不安的气流："禀族长！漠北结界出现三处裂隙，已有外邪化作'虚邪贼风'侵入，三十里外三个村落爆发恶寒发热之症！"
黄芪广袖一挥，正气殿穹顶的二十八宿星图骤然亮起。代表北方玄武七宿的斗宿区域，三颗玉珠正泛着血红幽光。他屈指轻弹腰间玉屏风纹绶带，沉声喝道："擂聚将鼓！白术族即刻开仓取三年陈粳米熬制白虎汤，防风族轻骑备好九节菖蒲与苍术火把。"
晨光刺破云层时，正气殿前已列阵如云。黄芪负手立于丹墀之上，望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三族子弟：黄芪族人身着赭黄短打，个个筋肉结实如垒土城墙；白术族皆披月白长衫，步履沉稳步罡踏斗；防风族青衫窄袖，腰间药囊鼓荡如帆。
"报——！"疾呼声自东南方传来，药农打扮的汉子踉跄扑跪在地，"清水镇樵夫张大山，三日内两次感寒，现高热无汗，项背强直如弓！"
白术长老药锄顿地："不该如此！三日前老夫刚加固过清水镇的'土气'结界。"
"且慢。"防风族队列中走出一位眉目清峻的青年，他拾起药农衣摆沾染的苍耳子轻嗅，"这不是普通风寒，虚邪之中混着湿浊。敢问病家是否贪凉卧地而眠？舌苔可现白腻之象？"
药农连连叩首："仙师明鉴！张大哥前日伐木归家，嫌炕席闷热，直接睡在了青石板上！"
黄芪瞳孔微缩，突然解下腰间玉屏风绶带抛向空中。三尺长的丝帛凌空展开，显现出清水镇的地貌光影。但见代表正气的金色光晕在镇东樵夫宅院处明显稀薄，缕缕灰黑气息正从地缝中渗出。
"竟是'湿遏卫阳'之证！"白术长老药锄在地上划出深深沟壑，"外湿与虚邪相合，如油入面，单凭黄芪补气已难奏效。"
防风青年忽然拔地而起，足尖轻点殿前石狮借力，转瞬立于十丈高的结界晶柱顶端。他并指抹过双目，瞳孔泛起琉璃青光："裂隙在地下三尺！湿邪借地脉阴气上行，需同时切断天地二路！"
辰时正，清水镇上空乌云翻墨。
张大山蜷缩在土炕上瑟瑟发抖，明明裹着两层棉被，却觉得有阴冷小蛇在脊骨间游走。忽听得瓦当叮咚作响，抬眼便见三道身影破窗而入——赭衣大汉双掌贴地，浑厚气劲震得梁柱嗡鸣；白衣老者药锄点地，青芒顺着砖缝渗入地下；青衣人倒悬房梁，指间银针引动气旋。
"黄芪族长镇守中宫，白术长老切断地脉湿源。"防风青年语速急促如骤雨，"我来拔除表邪，病家忍住了！"
张大山还未应答，忽觉神阙穴一麻。防风并指如剑，沿任脉疾点数穴，最后在风府穴重重一按。樵夫猛地张口，喷出团腥臭黑雾，被等候多时的黄芪用玉瓶尽数收拢。
"地气已净。"白术长老药锄尖端挑着条蠕动的水蛭状黑气，"但这湿邪竟能拟形化物，定有蹊跷。"
黄芪将玉瓶递给身后药童，转头查看患者：张大山面色已由青白转红润，颈项强直消退，唯手足仍欠温。"取黄芪四钱，白术、防风各二钱，加桂枝一钱通阳化气。"他边说边在患者足三里施灸，"卫阳不足则腠理空疏，健脾益气才是固表之本。"
防风却突然按住他手腕："且看患者耳后。"众人凝目望去，但见樵夫右耳后隐隐浮现蛛网状青纹，正缓慢向风池穴蔓延。
"风毒入络！"白术药锄哐啷坠地，"这是《肘后备急方》记载的'阴风蚀脉'，需用..."
"用玉屏风散加全蝎、僵蚕。"黄芪截口道，指尖金芒暴涨，沿着青纹走向急速点刺，"但首要阻断邪毒传变之路。白术固守中焦，防风截击少阳，我来正面镇压！"
三人身影交错如织，金、白、青三色气劲在屋内流转。张大山恍惚间仿佛看见金色屏风拔地而起，将森冷黑气尽数阻隔在外，又有青色流风裹着药香涤荡四肢百骸。
待最后一缕黑气消散，已是日影西斜。防风倚着门框喘气，袖口被腐蚀出破洞；白术正在炮制加了蝉蜕的汤剂；黄芪指间金针仍在颤动，沉声嘱咐药童："玉屏风散每日辰时服用，药后以黄酒送服三粒花椒。"
行至院中，黄芪忽然驻足。暮色中，本该恢复清明的结界晶柱，顶端竟又聚起薄灰雾气。他弯腰拾起片枯叶，叶脉间渗出粘腻黑液。
"族长！"防风族信使仓皇来报，"清水镇往东二十里，又有五户出现相同症状！"
白术长老药锄重重顿地："湿邪蔓延过速，恐非天灾。"
三人对视间，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西方天际，血月乍现。
七日后，正气殿丹墀积满药渣。
黄芪族长凝视着沙盘上蔓延的灰雾标记，手中朱笔在清水镇东侧画出血色圆圈。那里新添的十三个病例，耳后皆现蛛网青纹。
"报——！"药童捧着脉案踉跄闯入，"按改良后的玉屏风散配方治疗，初时皆见效，但第三日必反复发作！"
防风掀开药童衣领，瞳孔骤缩——少年耳后已有针尖大的青点。白术疾步上前搭脉，脸色骤变："脉象濡数，舌苔黄腻，这是湿毒化热！"
殿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众人奔出殿门，但见西南结界晶柱轰然崩塌，漫天灰雾中传来无数孩童的哭喊。
"快看！"防风族少女指着雾中幻象惊呼。
灰雾里浮现出产房景象：面色苍白的妇人襁褓空空，身下血污浸透床褥，汗出如浆竟在地面汇成细流。更可怖的是，她耳后青纹已蔓延至颈动脉！
黄芪族长玉屏风绶带无风自动，西北天际惊雷炸响。
"去查《女科要诀》！"白术长老白须颤动，"这不是普通湿邪...这是'产后百脉空虚，湿毒趁虚走窜'！"
防风凌空书写药方的手突然顿住，一滴墨汁坠地成莲："或许我们该换种思路——玉屏风散不该只是盾牌。"
惊雷再响，暴雨倾盆而至。
西南结界崩塌的烟尘中，黄芪族长踏着破碎的晶柱残片疾行。灰雾里传来的婴啼忽远忽近，每声啼哭都牵动结界裂隙扩张三分。防风凌空绘制的探邪符刚触及雾霭，便被猩红血丝绞成碎片。
"是产厄之气！"白术长老药锄尖端亮起青芒，照出雾中飘散的细碎胎发，"妇人产后百脉空虚，最易招致秽毒侵染。"
三人冲破灰障时，眼前景象令见惯邪祟的防风都倒吸冷气——茅屋梁柱爬满血管状藤蔓，床榻上的产妇双目赤红，汗液在身下汇成血色溪流。更骇人的是她耳后青纹已蔓延至锁骨，正向着心脉蜿蜒。
"脉象浮芤如按葱管，舌面光剥无苔。"白术两指悬在妇人寸口，金线诊脉术映出紊乱的经络光影，"气随血脱，湿毒入营！"
黄芪掌中金针刚要落下，产妇突然暴起。十指指甲暴长三寸，裹挟腥风直取白术咽喉！防风旋身掷出药囊，十八味驱邪药材当空炸开，硬生生阻住邪化产妇的攻势。
"不能伤她本体！"黄芪金针连封产妇十三处大穴，"这是'血虚风动'之症，需在固表同时补益气血。"
防风翻身跃上房梁，琉璃青瞳洞彻邪气走向："湿毒借胞宫残血为引，正在侵蚀冲任二脉！"他并指划破掌心，血珠在空中凝成防风藤虚影，"族长，用您的黄芪精魄贯注中脘穴！"
金红光芒自黄芪掌心涌出，顺着产妇任脉直下丹田。白术趁机将药锄插入地面，千年茯苓根须破土而出，缠绕住疯狂滋生的血管藤蔓。产妇喉间发出非人嘶吼，腹部突然隆起如临盆状。
"小心胎毒！"防风话音未落，一团黑红肉球破腹而出。那怪物生着婴儿面孔，下身却是纠缠的脐带触手，所过之处砖石尽腐。
白术药锄横扫，击飞三根袭来的脐带，厉声喝道："此乃《妇人大全良方》所载'血胞鬼胎'，需用玉屏风散作君，佐以当归、煅龙骨！"
黄芪凌空书写药方的金芒忽明忽暗："寻常剂量恐难奏效，白术增至六钱，黄芪减为三钱，防风维持二钱..."
"不可！"防风斩断袭向药柜的触手，"表虚未固骤减黄芪，邪毒恐长驱直入！"
生死关头，白术突然咬破指尖，在药锄木柄上画出古老祝由符："借四君子汤之意，以白术为君！"青光大盛中，产妇周身毛孔渗出黑血，鬼胎动作骤然迟滞。
黄芪恍然大悟："是了！产后气血两虚，当转从健脾养血入手。"金针走势突变，改走脾经诸穴。防风趁机将改良药方拍入产妇膻中穴，药香化作青鸟直入脏腑。
鬼胎发出凄厉尖啸，在白术药锄的青芒中化作黑烟。产妇腹部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耳后青纹退至耳垂。当第一声清亮婴啼响起时，结界裂隙开始缓缓收拢。
夜色如墨，正气殿的百草灯彻夜未熄。
黄芪族长摩挲着改良后的药方残卷，忽然抬头："白日那鬼胎溃散时，你们可曾注意其碎片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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