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试读】
《试问卷帘人》
夜里半梦半醒之间，一些画面总会断断续续的浮现。
襄都的荷花池已被雪埋了，只余下一些残梗被冰雪冻在雪面，不久前路过西城的时候，看见石板路边的梅花开得傲然，这些都可见，这一年的冬天，都快要过完了。
正说春夏秋冬，四季流转，到了深冬，这一年也快是结束了，默默数着，亦是上百个日夜有了终结。
房里间的碳火燃得赤红，纵然是风去雪来，也是多了几分平和。
前几日又见着他了，透过车帘子露出一角的狭小缝隙，见他与哥哥相谈甚欢，一人性情如兰，一人风姿胜竹，氛围倒是犹其融洽。
“喀吱……”
院外雪折竹的声响清脆得很，不用看都知道竹子苍翠，雪落在一旁像是遗落的一地碎琼乱玉。
前几年出门在外求医，也算得上问过山问过水，这处江湖多年，多年之间，竟未得一场悟，执念根深，从未变过。
一场风雪，自沉醉里，不问朝夕。
风声猎猎，为汝衣袍轻扬，非君不可。
剑舞之锋，犹乘花色。
春夏秋冬。
初醒时分，又逢夜雨，眼前一时恍惚，依稀看见了庭院里的石灯在雨里透出微亮火光，燕语被雨打响，是当年相遇模样。
无量山上的桃花是我看过最风姿研丽，颜色最好的，絮絮的花瓣化作漫天的风华。
风华之下，山水相连。
那年，我从桃花雨中穿过，过了锁桥，就站在那花枝烂漫的桃树下，看着你向我走来，来接我。
倒是如今这些过往皆似枯落的树叶，岁月一过，便不复存在了。
想着那日看见襄都城郊的雪埋残荷，公仪晏的指尖似乎都有些僵硬，脸上是回忆引起的酸涩神情。
这些时不时因一些如旧事物而涌现的旧忆，原先是藏的好好的，但现在一被提及，抽出一丝便会流露的一发不可收拾。
而意识的回溯总会留在时间长廊中最光亮的地方，或是欢喜，或是绝望，悲喜交集之处。
猝不及防的涌现，最后又随着时间渐渐地黯淡下来，就像是香炉里那些燃着的香，慢慢的，会化为轻烟，消散。
风雪无重数，桃花非旧颜。
故人已辞去，唯汝不转身。
无量山上的桃花，虽有，虽四季皆有，但花一落下，便也都是成了红尘一段，改了颜色。
师兄，你放不下，我也放不下。
你放不下的是天下，我放不下的……是你。
雪光惊破云水，天光泄露。
公仪晏偏过头看向窗户，青色纱窗就着外面的光线，影影绰绰，房门外渐渐响起了丫鬟们扫雪的声音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扶着床边支起身子，抬手将挂在帘钩上的帐子放下，公仪晏又躺回塌上，才昏昏的睡了过去。
已至卯时，月出裹着袄子到了公仪晏厢房门口，正打算进房里去看公仪晏醒了没，手还没搭上门板就听见院子里的声响，面色一厉，连忙转身拿着手帕去拍那两个小丫头的嘴。
皱着眉头把两个扫洒丫头拉到院角根上，吊梢一扬，月出压着声音对她们说：“没人教你们规矩？小姐未晨起之前岂是你们能说话的时候！”
云水抱着水盆刚走进廊下，就看见月出正拿着两个小丫头在雪地里训，走近才听见是在训新来的两个小丫环不懂院里的规矩，便上前扯住了她，把水盆往她怀里一送，暗地里给了她一个眼色，轻笑道：“好了好了，你先进屋里看小姐醒了没有，要是醒了服侍完小姐洗漱用食要紧，这里我来。”
月出见状，厉害一收，横了两个小丫头一眼，抱着水盆走之前还不忘撂下了一句话。
“哼，你们两个下次可得给我仔细着！”
云水笑着拂了拂起了褶子的衣袖，看她小心翼翼的推门进了小姐屋子，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两个被月出吓得战战兢兢的小丫头。
“月出她心性虽有些顽劣，但也是少数，多是直率无心，”云水笑着为月出作着解释，也是不想这刚来的两个小丫头对月出生了嫌隙或是怨恨，“以她这古怪性子，知道的是想她是以小姐为重，不知道的当真以为她为人恶毒。”
“奴婢……奴婢们不敢。”两个小丫环紧张的厉害，听云水这话更是慌乱不已，说话都有些急，“月出姐姐的脾气我们都知道，奴婢们能来小姐院里当差已是千幸万幸了，不敢怀有二心。”
云水见两个小丫环只是紧张，面上眼里都没有丝毫狠厉神色，笑容柔了几分拉着她们说道：“你们是刚来的不懂院里的章程，管事的嬷嬷们也是这两日事多，忘了告诉你们小姐这院里的事，一时就将你们领来了。”
被云水拉着，两个小丫头这才感觉亲近几分，紧张也缓了些下来，而小丫头们原是以为自己犯了错，战战兢兢的抱着扫把等着挨斥，一听云水的话才安了心，却又有了疑惑，不禁向云水虚心求教。
“云水姐姐，小姐这院里的规矩是什么？”
云水先是哭笑不得的把她们怀里抱着的扫把拿了过来，将其靠在旁边的院墙上，又牵着两个小丫头走进廊下坐着，笑着说：“也算不得是什么规矩，只是小姐的一些习惯，不过是身边的人伺候久了，也有了一些避讳罢了。”
说罢，云水这才一点一点跟她们说来，教她们该怎么做。
“小姐向来不易入睡，又觉浅，所以小姐醒之前，院里不要有声响，小姐睡之后，院里不能有火光。”
“至于你们两个倒是好运气，我们院里的扫洒丫头可是府里最轻省的差事了。”云水拿着手帕点了点院里主厢房紧闭着的房门，开口道，“平日里只要小姐没起身，你们就只需动作清缓些泼些水就好，像现在这般在冬日，往院子里泼水是会结冰滑人的，就连泼水的活都是不用做的。至于扫地，平日里小姐要上府学，卯时出门，申时回院子，其间四个时辰你们自行安排，如若像今日这般，小姐不用去点卯上课，你们便不用打扫了。”
“我们是扫洒丫环，这活本就不重，如今到了小姐院子里更是轻省，平日里就不用再做些什么？”小丫环听云水的那些话，两两相视，皆是惊讶疑惑，“像奴婢的前主家，别说轮到洒扫丫头这种轻活，就是粗使奴婢都恨不得让一人去做两人的活计。”
“国公府自是不能同寻常人家比较的。”云水笑着说着，又把她们的手拉上石桌，亲近的叠着她们的手握着，“小姐院里的仆从平日里都空闲的很，你们若是无事可以一起唠唠嗑，且小姐平日里的衣裳或是手帕香囊之内的小物件也是院里的人亲手做的，你们要是有这些手艺，不妨跟着妈妈们一起做，也能一起解解闷。”
“只是这几点要你们要切记，”云水原是柔和的面容有些严肃，见两个丫头本来是放松却立即变得认真起来，才开口道，“不可大声喧哗，不得打闹，说话注意分寸，更不可将外面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带进院子里来，若是犯了这些事，才是真真的失了规矩。”
“知道了云水姐姐，奴婢们定当切记。”
“云水姐姐说的奴婢都记着了。”
两个小丫头十分认真的开口。
云水抬头瞧了瞧天色，见天未大亮却已清明了，便起身笑着对两丫头开口道：“看我，拉着你们说了这么久的话，我该去叫小姐起身了。”
两个小丫头连忙跟着站起，眼里都是感激之情。
“谢谢云水姐姐的教导。”
云水见她们都还小，连身量都不长，便也是真心实意的同她们说：“今后你我同是服侍小姐的人了，尽心服侍，不起外心，便可不起半点差错。”
一语说完，不等她们再说些什么，云水就转身往公仪晏房里走去。
她动作轻缓的进了屋，却见月出站在放置洗脸盆的架子前一动不动愣了神，看是小姐还没醒，云水便放轻步子走到月出身边，拿着手帕在她眼前挥了挥，见月出缓过神来扭头看着自己，云水又疑惑的看了回去。
月出不出声只是拉着她放轻脚步往床边走去，眼里是担忧的看了云水一眼，才轻轻的将纱帘同锦帐一起拉开。
透过窗打在幽蓝色锦缎上的天光顷刻间涌进被人拉开的空处，越进帐子里落在里间睡着了的女子身上。
女子睡姿十分规矩，被子盖在胸前，两只纤纤玉手交叠在被面上，纤长如牡丹花茎，手腕上束着一根红线，更是显得玉骨细长，肤色胜雪，青丝铺撒在削肩上下，鹤颈优雅，下颔畔际如水自然，唇微抿如初月，色如莲，琼鼻蝶睫，眉似柳似烟，颜色姣好，呼吸如出山之雾。
天光游移，云水一眼就看见了那女子眼下的乌青，在雪色肌肤之上越发刺眼。
抬手将月出手里的帘帐放下，云水拉走到外室，又小心放下隔帘。
月出这才压着声音对云水开口道：“瞧着小姐眼下又是青色，想必昨晚未能安睡。”
云水眉头皱起，眼里担忧神色明显，小姐夜里总是难以入睡，这一直都是她们这些服侍之人最为忧心的难题，刚回襄都的那段日子是最为严重，小姐是日日无眠，她们不知为这事翻了多少医经香谱，后面情况有所好转却还是觉浅了些，这都已经让她们觉得千难万幸了，看今天这情况，怕又是一夜无觉，近天亮了才睡去的。
“还叫小姐起身吗？”月出神情语气中多有不愿，却是的小声开口。
“不用，夫人身边的莲儿早来了一趟，说是今日府学先生告了假，让小姐今日不用早起。”云水缓着声音说着，“咋们先出去，在窗下侯着，只等小姐醒来叫我们。”
等到两人小心翼翼的出了屋子，公仪晏才睁开眼睛，抬手挡开帘帐，天光顺着手进了帘帐里，落在了枕上，手偏移了些，天光便不偏不倚的移进了她的眼里，天光游进水光里，似深似浅，那究竟是什么样的颜色，世人无法描摹，胜过了人间无数种颜色不为过。
收回了手，帐子里瞬间暗了下去。
院子外来了人，站在院门口扣着门环，边叫道：“云水姑娘在吗？我是夫人身边的柳妈妈，夫人遣我来送些物件！”
云水正在小厨房里将公仪晏的吃食热在灶上，一听见是柳妈妈在敲门便立刻招来一旁在烧火的初儿，说着：“初儿你快过来，你看着小姐的吃食，我去瞧瞧柳妈妈，小火温着，可别凉了！”
“诶！云水姐姐你去吧，有我在是定不会让这蒸笼热过一分凉上一分的！”初儿说罢看着柴火变换，抬手扔了根柴棍进去。
“回头我谢你！”云水话还没说完，脚步已踏出了小厨房，
打开门就见柳妈妈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排小厮，都恭恭敬敬的弓着腰，柳妈妈虽然年近四十面上岁月明显，但身为一品国公夫人身边管事妈妈多年，行动自有一套章法气度，云水恭谨的问道：“柳妈妈您怎么亲自来了？”
“圣上今日赏了些物件下来，夫人选了些吩咐我给小姐送来。”柳妈妈侧了身子，让出身后的人物。
只见每个人的手里端有一个精雕细琢十分贵重的盒子，盒下垫有金黄色锦缎，云水连忙边引路边同柳妈妈说道：“小姐还没起身，这些赏下来的物件先放在东厢房，等小姐看过了，看要不要留下几件，其余的再入库。”
“如此是有章程。”柳妈妈到底是看云水是在公仪晏身边侍奉的人，且公仪晏六岁之前都是住在夫人院里，也是柳妈妈看着长大，对于打小陪在公仪晏身边的云水，柳妈妈向来也是对她看重一些，语气也比对其余人亲和些，“小姐这两日可还好？”
因是问的人是柳妈妈，云水才不做什么隐瞒，只道：“又回了老样子，前几日好点，今日看来，怕又是没睡上一个时辰。”
“这可怎么行！”柳妈妈顿时皱了眉头，眼神颇为直利的看着云水，“近日里小姐院里是不是有人插科打诨惫懒了？”
“柳妈妈您可别这么说，我们做奴婢哪敢懈怠。”云水连忙道，“且我们都是自幼跟在小姐身边服侍的，只会想着小姐能好些，又怎么会去误了小姐。”
“我知道你同小姐一齐长大，是一心一意的待小姐。”柳妈妈抬手握住云水的手臂，微有些使力，开口道，“但保不齐别人，别有用心。”
“妈妈此话怎讲？”听着柳妈妈的话，云水不由得心惊。
柳妈妈此时却是不再说话。
一行人进了东厢房，云水指挥着人小心的将东西放置好，一行奴仆才退了出去，留下云水同柳妈妈两人在屋子里。
“早上国公同夫人说明日里太子爷要来，方才，就我来前，唐家小姐便递了帖子来，说是明日里要来府中看夫人。”柳妈妈眼中是寻常神色，只是手却紧捏着帕子，嘴角是淡淡的嘲讽，言语中是对这位表小姐的看轻。
“这……”谈起这位唐小姐，就是云水也皱上了眉头，“论出身尊位，姿容性情，她是比不过小姐半点的，她怎敢觊觎我家小姐的姻缘……”
“看你平日里是个聪明的，怎这会子却是连这点子事都想不明白了！”柳妈妈见云水连那表小姐打在小姐身上的主意都看不出来，不禁哀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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